外婆的甜酒

点击数: 时间:2024-03-15 作者:文敏 来源:衡山农商银行

甜酒一年四季都有,而外婆的甜酒在夏天最是让人欢喜。

石灰窑上打来井水,装在热水瓶里,起杯一层雾,入喉一腔沁甜、冰凉,暑气笼罩的混沌日子里让人顿觉一阵神清气爽……

刚参加工作时,是夏天,去往当时的白果信用社,颠簸的四轮车载着裹挟了尘土和炎热的我,是手上那壶外婆用井水冰镇着的甜酒,让我一点点抹掉了空气里的烦燥……在外婆逝去后的很多年里,我记得的只有有外婆在的夏日的感觉——知了的热闹,草叶的茂盛,最终都沉醉在外婆的甜酒里不知所踪。

外婆家住的地方叫南冲,从前生活用水都取自附近那个地名叫石灰窑上的井水,那汪井水在一个山凹处,山上浸下来的细泉汇集于此,四季潺潺,清冽可口。记得上小学时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有一次邀同学来玩,我们用喝过汽水的塑料小瓶装满井水嘬着清甜在树荫下闲闲地聊了一下午。井旁是一大片菜园,种满了菜,浇菜用水则是旁边另有一口池塘,这口井只作饮用水。

外婆瘦高,经常见她挎个竹篮子上园子摘菜,或挑一担木桶挑井水入水缸备用或入热水瓶保温作冰水。那时候暑假一般会上外婆家小住几日,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油豆腐和青椒炒鸡蛋总是不会少的。姜糖水,糖水荷包蛋,有客来时也总是少不了的。没有冰箱没有冷饮没有空调的年代,在一个个酷热难熬的夏日,却是外婆做的那碗冰镇甜酒格外惹人欢喜。

有时候我们也叫它酒糟,毕竟是酒,幼时不敢喝多,浅尝辄止,却犹留了一份念想在那里。一份夹带着馋虫的念想让我悄悄跟在外婆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瘦长轻快的身影有序地忙碌,糯米淘洗干净后浸泡一晚,米一捻即碎时,柴灶上架鼎锅蒸熟,糯米饭摊在竹筛上里晾凉,而后一层糯米饭一层细细的酒曲粉入坛,一层层压严实。待到饭和酒曲粉完全融合,在饭面中间压一个二三指宽的小窝,再用一块粗棉布把坛子盖沿紧紧地包裹起来。如果在冬天外婆是还要给甜酒坛子套上了棉被的,像照顾嫩毛毛(初生婴儿)一样。

待一晚过后,时不时要去打探那酒坛的我像猫儿似的,终于嗅到了一丝丝甜香,被包裹的瓦坛边,外婆好像早就准备好了只等闻到这酒香就揭开坛子,却要细细察看坛子里的酝酿,饭面上绒毛变化,小孔中聚拢稠酿汁的多少,再包裹好。待到酒酿成熟,舀上一勺,放少许白糖,兑上热水瓶的清凉井水,搅拌均匀,待冰和甜完美融合酒渣,嘬上一小口,柔滑清透,甜而不腻,浓而不烈,一丝丝沁到了皮肤每个毛孔里像装了一个个小空调似的,平添了一抹抹水雾,那种惬意自是不需言喻的了。当然,冬天是不能这么喝的,冬天时须煮得滚开,配上枸杞或鸡蛋或汤圆,上好的养生甜品自是独此一款了,悦目爽心又宣肺通气,肺主皮毛,如此一来皮肤气色也跟着受益了。

外婆逝去的日子日益久远,甚是想念,同时也经常会腹诽自己在这个吃欲横行的大环境里日益把持不住那颗从容心,现在尤其想念的竟是外婆做的那碗井水冲调的甜酒。妈妈说她小时候外婆给她兄弟姊妹六人每年做几次配上诸如党参等中药材炖猪蹄之类的食补汤来喝,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这样的药膳珍贵如其母爱。

我们的记忆里外婆从不曾苛责他人,尽心厚待儿女后人,对家里来的客人也是如此,现在我仍记得婶婶很多年前曾对外婆做的糖水荷包蛋赞誉有加,没有鸡蛋的时候姜糖茶也是浓浓的待客情意。所有印象中外婆待人做事从来都是温和从容的,如同这甜酒一般,每一种性情都恰到好处,有酒的醇却不至于太烈,有米饭糯感的柔和却不至于太粘糊,冬加暖、夏添凉,给人的感觉永远素洁舒适,每忆她不愠不火淡定处世的神情总让那个曾经成天标榜“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我汗颜不已。外婆曾说,做人做事,当如甜酒,恰到好处。

甜酒清甜,且饮且思人;人生漫漫,取一两帧,且忆且珍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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