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黑,所有的鞭炮声便开始在村庄的夜空起伏跌宕开来。远的、近的、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在东边、在西边、在北边、在南边、在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炸开了耳朵,炸得脑壳嗡嗡作响且又百听不厌,炸得人们喜笑颜开、欢乐连连。那些声音万马奔腾般奔涌、冲刷,轰隆隆、噼里啪啦、砰砰砰、嗙嗙嗙……低下来又像退潮的海浪,一阵紧着一阵地呼啸、盘旋,久久不肯离去,而骨子深处那一个喜庆呵,乐呵呵地上了头,入了心。
爆竹声里,烟花也不甘落后漫天绽放。家家户户赶着趟儿,比赛似的,接龙着放。这里刚落,那边又起,似乎拿着对讲机一般,精准无误。一抬头,夜空便“噗啪”地开出一朵花来,再抬头,又开出一朵,在自家院子里,在对面崖口,或者丘陵上空,似乎就是一瞬间,东南西北全开了,我们这边看,那边看,左右前后看,目不暇接了。烟花飞雪一般铺满目光,点燃除夕的团聚。那一刻,谁家放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只要视野足够开阔,都可以看见那一朵又一朵盛放的烟花。你家的,我家的,都是我们的。
烟花爆竹属于大年三十的夜。
几声爆竹后,小山村就热闹起来了。孩子们穿着红衣服,戴着红头饰,提着红灯笼,在烟花下跑着跳着笑着闹着,他们比烟花更为灿烂、生动。狗猫们也不失时机地跑过来,跟在身后看热闹,或者它们的到来本身就是另一场热闹。
点燃夜空的,都有璀璨夺目的故事,每一帧都值得拥有。
我们在烟花下回忆这一年的日常,期许新一年的好愿景,或者什么都不想,就看着孩子们嬉闹,之前,所有的开心和不开心都会在这一刻释怀。
厨房煮着年夜饭,嘀嘀咕咕的响声,像一场旧梦的重逢。一年的团聚,在炉子里旺着,鸡鸭鱼肉嘀嘀咕咕,说着漂亮的话。腊肉腊肠嘀嘀咕咕,也说着漂亮的话。他们和我们一样,问候彼此,说着这一年的家长里短,平安顺遂,也说诸多的不如意。生活在每一道佳肴里翻江倒海,香气裹满炊烟,穿过母亲的白发,落满我们的眼睛。
忽然想起小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在午饭后杀鸡、宰鸭,准备年夜饭,而我们几个小孩子便会和狗猫一起守在门口,母亲随手扯下的鸡毛,一转眼就成了我们手里的毽子,或者其他玩具。屋前屋后充满了嘻嘻哈哈的笑声,厨房里哗哗的水流声和锅里滋滋的唯美声,沸腾在一起,交织在一起,缠绵在一起,像一场盛大土家阳戏,嘀嘀咕咕,粉墨登场。
年夜饭香了。大家围坐在一起,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掺和新年团圆的祝福,在母亲精心准备的菜肴里蔓延开来。
那一刻,我明白,大年三十这一天,一切的嘀嘀咕咕都是年的声音。
如今,毽子已经不需要用鸡毛了,它有更高级的材质代替,童年只能封存在记忆里,乘着过年,翻出来,看一看又放回记忆里,等明年和明年的明年重复。而祝福已经转移到线上。微信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我幸福于每一声叮咚里,我知道它的背后,都是牵挂和祝福。
孩子们依然围着我们笑着叫着,狗猫也围着我们笑着叫着。他们快乐单纯而美好,热闹了老屋的旮旮旯旯,角角落落。飞上天,和升起的烟花碰撞,激荡一池春水。
堂屋的钟摆敲响了大年初一的钟声,而鞭炮一直在响,没有一丝想停下来的意思。年夜饭的香气,在厨房里酝酿、蔓延,它们将持续到正月十五,甚至更久,而那些络绎不绝传入耳鼓的声音便是年的声音,宛如生活的交响曲,润物细无声地滋养童年,滋养故事,滋养我们和在爆竹声里打开的另一个自己,散发一道念念不忘的微光,点燃岁月。